袁殊的命运在和潘汉年第一次见面时，就注定了。

年10月的一天，上海静安寺路旁的一家白俄咖啡馆里，袁殊身体前倾，听着对面的人对他说出的一句千钧之重的话——我代表中共上海地下党组织正式宣布，欢迎你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秘密党员！

说这话的是中共中央特科二科科长潘汉年，旁边是他的助手王子春。

袁殊兴奋地使劲儿点了点头。他选择入党时的环境十分险恶。几天前，顾顺章、向忠发叛变，上海地下党组织遭到严重破坏，白色恐怖笼罩之下，共产党人随时可能掉脑袋。潘汉年和欧阳新对此时坚决入党的袁殊十分钦佩。

潘汉年继续说——你加入的是秘密潜伏组织，普通组织成员是不知道你的身份的。你今后要渐渐褪去红色，伪装成灰色小市民，寻机打入敌人内部。

袁殊点点头说——没问题！

袁殊

旁边的王子春说——问题会很多！在敌人内部做分化瓦解工作是非常危险的，你很有可能被捕入狱，也很有可能亲眼看着组织成员被敌人严刑拷打，但无论怎样都不能暴露自己。而且最大的问题就是，你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党，除了可能献出生命，还有更难的事！

袁殊反问——还有什么事情比献出生命更难？

潘汉年严肃地说——你还要准备好，要毁掉自己的名誉！不仅是做无名英雄，你甚至可能永远背负反动罪名死去，但党是知道你的！

袁殊呆了一呆，心里生出一股寒意，但他仍然坚定地表示——我知道，但我义无反顾！

袁殊知道，从今天起，他将踏入一条不归路，他将在刀尖上翩翩起舞，随时准备牺牲，但更可怕的还是来自自己人的误解和攻讦。

选择了这条路，就选择了这个宿命！这一年，袁殊刚刚20岁。

潘汉年让王子春作为袁殊的的单线联系人，经过两个多月的正式训练，这个年轻人从一个进步“文青”转而成为共产党秘密特工。

“武功”练成了，下一步就要想办法打入敌人内部。

王子春问袁殊——你好好想一想，你的亲戚朋友中有没有在国民党那边当个一官半职的？

袁殊把自己亲朋圈梳理了一遍，还真找到一个，兴奋地对王子春说——我有个表兄贾伯涛，现在好像在上海警备司令部任职。

王子春眼睛一亮——上海警备司令部？好啊！你们关系如何？

袁殊回答——贾伯涛是我娘舅的大儿子，他去黄埔军校学习也是我父亲推荐的，应该没问题！

王子春点点头说——你马上去找贾博涛，请他帮忙谋个职位。

在上海警备司令部里，表哥贾博涛和袁殊拥抱在一起，叙旧之后，贾博涛没有耽搁，亲自领着袁殊拜见他的好友加老乡——国民党上海社会局局长吴醒亚，中统麾下核心人物。

吴醒亚见是老乡老友推荐，又通过考察发现袁殊的确头脑机灵，而且有才有识，便直接纳为心腹，收入自己的“湖北帮”，成了一名“包打听”。

吴醒亚

袁殊自己都想不到能这么顺利进入中统，简直有如神助，而他也在“中共秘密特工”之外，有了第二个身份——中统特务。

年，吴醒亚成立了中统cc系秘密小派别“干社”，与之对应的则是戴笠与黄埔学生为班底成立的“军统复兴社”。效力两年的袁殊深得信任，被任命为干社情报股股长，和行动股股长、后来臭名昭著的李士群成了同僚。

既然是情报股股长，总要给吴醒亚一些“成果”，这就要靠王子春来提供一些没有重大价值的情报，比如西南派系联合反蒋内幕之类的消息。过一段时间，还要让袁殊突出表现一下。比如，在王子春的协助下，袁殊利用洪帮人物胡抱一和王亚樵的关系，与程潜部队在上海的代表牵线搭桥，促成双方合作。这让吴醒亚对袁殊更加刮目相看。

吴醒亚专门把袁殊叫到办公室褒奖一番，袁殊趁机说——主任，要刺探情报，最好的身份莫过于新闻记者了，能不能给我弄个记者干干啊？

吴醒亚说——小事一桩！就去新声通讯社吧。

拿到记者证的袁殊，开始以记者的身份四处游逛，采访打探，还能出席各种记者招待会，了解一些国民党政府、各国驻沪领事馆的不少动态。

当时的中日关系走向十分关键，王子春有心让袁殊结交日本外交官。而袁殊精通日语，曾在日本早稻田大学和日本大学攻读新闻学和东洋史，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袁殊接触了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著作，确定了共产主义信仰。

袁殊仿佛就是为了这事而生，王子春的想法实施没有一点障碍。

袁殊手持一本日文杂志，参加日本驻沪领事的记者招待会，并用日语和日本人交谈。这个年轻人引起日本外交官岩井英一的注意，主动邀他深谈。袁殊天才的表演，让岩井英一确信，眼前这个年轻的中国人受日本文化影响很深，绝对“亲日”，于是大胆提出请求，让袁殊为自己提供情报。

袁殊略略表示出犹豫，岩井英一说——年轻人，我们可以交换情报，你对你的组织也好交代。而且，我会每月付给你元的交际费！说罢，先从兜里掏出元，直接递给袁殊。

袁殊笑了笑，他知道，接过这元钱，他将踏入更危险的境地。

刹那间，潘汉年和王子春的话又在脑海里萦绕，袁殊故作轻松地接过岩井英一的“预付酬劳”。

这一刻起，袁殊有了第三个身份——日本外务省情报员。

袁殊挑挑拣拣地给岩井英一一些情报，岩井英一也投桃报李。当时中日正在谈判货币兑换率与关税问题。袁殊得天独厚的渠道，消息又快又准，一时间成了红人，连吴醒亚都对他的能力感到不可思议，夸他是天生干这行的料。

年轻的袁殊凭借着超高的情商，在大上海混的风生水起，就连黑道上的青洪帮也对他感兴趣，主动结交。经过向组织请示，袁殊和青洪帮的杭石武拜了把子，成为异性兄弟。又通过杭石武在年4月拜在青帮大字辈人物曹幼珊门下，正式加入青洪帮。

自此，袁殊有了第四个身份——青洪帮弟子。

杜月笙

有了这个身份，袁殊由白道入黑道，一时成为可以和杜月笙、黄金荣平起平坐的通字辈师兄弟。和杜月笙的接触，也为以后结识戴笠埋下了伏笔。

不久，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八一三淞沪战役打响，九月中旬，日本派出五个师团近20万人增兵上海。十月初，第师团、第9师团、第13师团，又先后抵达上海。日军企图迅速进入苏州河一线，消灭上海北部的中国守军。

为了配合守军打击侵略者，袁殊化妆成日本学生，冒着生命危险，亲自来到日军阵地侦查。他操着一口流利的日语，置身于荷枪实弹的日本人，中间一边机智地应付着正在指挥的军曹，一边把日军兵力部署和军车调动情况记在心里，顺利完成侦查任务，提供了重要的军事情报，为上海抗战立了大功。

但是，鏖战三个月后，上海最终沦陷。战乱中，袁殊和中统失去了联系。

袁殊和岩井英一的来往，引起军统戴笠的注意，怀疑袁殊在淞沪战役中为日方提供军事情报，下手把袁殊抓了起来，要以汉奸论处。

身陷囹圄的袁殊，急中生智，托人带信给杜月笙。杜月笙亲自找戴笠保下了这个小师弟，青洪帮的身份救了他一命。

一天大早，袁殊出去遛弯，顺便观察局势。回来后，妻子对他说——刚才有两个人来找你，看你不在，就留下个字条走了。

袁殊问——什么字条？

妻子递过那张字条，袁殊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只见上面写着——袁殊先生：请于明日上午九点到某某路某某号一叙。——戴笠即日字。

戴笠？袁殊心里一惊，这个军统杀人魔王找我干什么？我刚从他的魔抓下逃脱，难道又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上？

定了定心神，袁殊觉得不像是要逮捕他的样子，怎么办？袁殊不敢自作主张，立即向潘汉年汇报。潘汉年端详着戴笠的纸条，沉思半晌说——估计戴笠是要你为他做事，这应该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袁殊若有所思，潘汉年继续说——目前看，国共合作抗日，你要能参加军统敌后工作，有利于抗日。而且，从长远看，你如果能在戴笠身边立足，以后在情报方面也不可估量啊！袁殊点点头回答——明白，我明天准时赴约！

第二天上午九点，袁殊准时来到戴笠约见的地方。

蒋介石、戴笠

戴笠问袁殊——你现在靠什么生活？

袁殊按事先想好的回答说——靠老婆生活。

戴笠一笑，说——你的师兄杜月笙先生前些日子对我说，他的小师弟袁殊生活没有着落，请我帮帮忙，我不能不给杜先生面子啊！干脆来帮我做事，绝不亏待你！

袁殊恍然大悟，原来是杜月笙的推荐。故作愁容地说——戴先生，我一个书生，能帮什么呢？

戴笠摆摆手说——你的履历我清清楚楚的。在日本留过学嘛，精通日语，又有一些日本朋友，不做抗日工作做什么？

袁殊故意装傻——唉，国军都败走了，我如何抗日？

戴笠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年轻人，别装蒜！你的任务就是收集日本方面的情报！而且，无论时局怎样变化，都不许离开上海袁殊面露难色。戴笠冷笑道——放心，不会亏待你的。我现在就任命你为军统局上海区国际情报组少将组长！怎么样？

袁殊不能再绷着了，赶紧一个立正，向戴笠行礼——多谢戴主任栽培！

自此，袁殊有了第五个身份——军统特务。

成了军统少将袁殊，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成立秘密行动小组，专门惩办日本人，同时暗杀臭名卓著的汉奸。袁殊的果敢干练，得到戴笠的褒奖，戴笠自认为找对了人，见到杜月笙也对袁殊赞不绝口。

但是，戴笠绝想不到，袁殊定期会在在单中路拉菲德路口一家高级咖啡馆与共产党谍报大咖潘汉年见面。

年底，时局紧张，潘汉年撤离上海到香港。临走前，潘汉年向袁殊交代——今后通过八路军驻上海办事处负责人刘少文，与组织保持联系。但有关情报方面的情况，仍只于他单线联系。

潘汉年

失去潘汉年的直接指导，袁殊不得不单枪匹马与各方势力周旋。

年仅26岁的袁殊，表现出了与他的年龄不相仿的成熟。身上贴着五个身份标签，袁殊需要在不同的角色之间谨慎切换，有一点差错，就是掉脑袋的事儿。

但袁殊仿佛天生就是干这个的，在上海险恶的环境里，他就像一个技艺高超的舞者，凭借智慧和勇气，在不同的刀尖上跃动舞蹈。

年夏天的深夜，上海市民都听到一声巨响，虹口本田沙场后院的日军海军军火仓库被引爆，大火冲天照亮夜空。这次爆破就是袁殊亲自领导策划的。袁殊经过缜密侦查，派抗日铁血团的王铁民化装成黄包车夫，以帮助买菜为和伙夫混熟了。然后瞅准机会，王铁民把定时炸弹藏在菜筐里，由伙夫带进了库房。在仲夏之夜，给上海人民放了一个礼炮。他还策划了伏击汉奸伪江苏省省长陈则明和伪大明会会长冯心如的秘密行动。

年秋天，袁殊被召到香港参加军统骨干人物座谈会。戴笠在会上很兴奋，一阵寒暄后说——诸位，一年对来在上海的工作很有成效，委座很满意，特意委托我对诸位加以表彰。

袁殊左右看了看，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兴奋，不知道委员长要怎么表彰他们，是不是一大把金条？可是，让大家失望的是，戴笠一摆手，旁边过来几个人，托着几个托盘，每个托盘里放着几把手枪。

戴笠眼睛扫了一圈，看大家一脸迷惑，冷冷地说——这是最新式的加拿大手枪，每人两把。这是委座对你们的信任！

袁殊心想——戴笠又在耍什么花样呢？

戴笠接着又以冷峻的口吻说——你们可以拿这两把枪去杀敌。但是，谁如果对我们的团体不忠，你们也可以拿这个去对付他！

袁殊从大家的眼睛里读出了“不寒而栗”的感觉，他知道代理这些话不是随便说的，更知道像他这样并非黄埔嫡系的人，戴笠是不会完全信任的。这把枪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对准他啊！

散会后，戴笠指了指袁殊说——你跟我来！

袁殊心里紧张了一下，脸上不动声色，跟着戴笠到了屋里。戴笠盯着袁殊的眼睛说——小袁，你干得不错，我多次向委座汇报说你后生可畏啊！

袁殊赶紧一鞠躬说——多谢主任美言！我一定再接再厉！

戴笠点点头说——嗯！好。再接再厉。你这次回上海，有一个十分重要的任务——除掉李士群！

袁殊吃了一惊，戴笠接着说——李士群这个汪精卫的走狗！他投靠日本人后，杀了不少咱们军统的弟兄。委座也是必除之而后快！

袁殊皱了皱眉头说——我和李士群共过事，这家伙生性多疑，警惕性很强，他是特工总部防范很严啊！

戴笠微微一笑说——若是容易的事就不找你了，整个军统，我看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袁殊当然推辞不得，一挺腰杆说——保证完成任务!戴笠满意地点了点头。

袁殊知道，戴笠派他而不派其他亲信去执行这个任务，埋着很深的心机。于是，趁还没有离开香港，想办法和在香港的潘汉年接上了头，一面汇报了在上海的工作，一面商量如何执行掉李士群的任务。

李士群

潘汉年说——杀李士群，可不容易。不过，除掉他也算是一件好事。你到上海后要做好计划，千万谨慎从事！

回到上海后不久，袁殊开始策划爆炸李士群的76号特工总部。他亲自画了地形图，并派人从76号后面的菜地挖地道，计划从地下入手安装炸药，把李士群炸上天。

可惜，地道还没有挖好，军统上海区区长王天木投靠李士群，把袁殊的计划和盘托出。

李士群又惊又怒，设计把袁殊绑了，扣押在76号。

李士群拿出拿着袁殊亲手绘制的76号地图和爆破计划书，说——这是不是你画的？

袁殊干脆地点头说——是啊！

李士群冷笑着说——咱们好歹也是同事一场，你就这么想我死？

袁殊也冷笑说——是个真正的中国人恐怕都想你死！

李士群一脸羞愤，大声说——你不是不知道，凡是以武力反抗皇军者，一律就地处决！

袁殊冷静地说——你也要知道，我在上海人脉广的很，别说中统军统，青洪帮还有我的弟兄。就连日本人，我也有关系的。要怎么处置我，你看着办吧！

李士群微微一愣，心里嘀咕，这个袁殊还真没说大话，他还真有很多日本朋友。别因为一个人，惹得日本皇军不高兴啊。

李士群立马换了一副嘴脸，说——兄弟是一时英才，杀了可惜了，不如我们合作，前途无量啊!

说罢，给袁殊松绑，为他安排洗澡，端酒上菜牌压惊，而且还派自己的老婆去袁殊家，通知袁殊的妻子来送些换洗衣服。

袁殊趁机暗示妻子，去见已经回上海的潘汉年。

潘汉年得知李士群抓了袁殊，告诉袁殊的妻子别慌，写了一个电话号码给她，说——打这个电话，通知救人！袁殊的妻子莫名其妙，问道——这是谁的电话？潘汉年神秘一笑说——日本人，岩井英一。

这个时候的岩井英一，是上海领事馆副总领事，他的主要任务仍然是为外务省收集情报。岩井深知袁殊在情报届的能量和价值，因此，一接到袁殊妻子的电话，立刻赶到76号，向李士群要人，理由是——袁殊是日本外务省的人，爆炸计划是个误会。

李士群不得不把袁殊交给岩井英一，袁殊又一次死里逃生。

为了给戴笠一个合乎情理的说辞，潘汉年让袁殊给戴笠写了一封信，说明由于军统区长出卖，爆炸76号计划失败，自己也被宪兵司令部判了死刑，因岩井英一出面营救，不得已与日本人合作，虽身为李陵，但不忘汉事。戴笠也正想打通对日情报通道，如此正如下怀。于是回信勉励袁殊继续为军统效力。

此时的袁殊，成为军统、中统、日本人各方争取的棋子。

岩井公馆

岩井英一当时正筹办一个特别训练班，秘密培训一批情报人员。鉴于袁殊的经历，岩井英一邀请他当培训教员，并再次为日本从事情报工作。

袁殊分别向潘汉年和军统方面报告了这一情况，中共和军统都表示了支持。袁殊不知道，他的这段经历，在多年以后成了过不去的坎儿，成了洗不脱的罪名。

年11月，袁殊向岩井英一提出——成立兴亚建国运动本部，并在上海宝山路号对外挂上了岩井公馆的招牌，这成为当时上海最大的、公开的日本特务机关。袁殊也头顶一个硕大的“汉奸”名分，周旋于各方。

但是，岩井英一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最大的日本特务机关里，骨干竟然都是共产党，还隐藏着一部中共电台！而且，日本外务省每个月拨给兴亚建国运动本部的20万日本军票中，有相当一部分成了中共上海地下党组织的活动经费。岩井英一要是知道了，恐怕要喷一口老血。

这个部里，主任陈孚木是潘汉年通过何香凝出面请来的统战人士。副主任兼主干由袁殊担任，化名严军光。总揽人事财务大权的翁从六、负责新闻出版编辑的恽逸群、鲁风、秘书周静、电台负责人刘人寿都是我党地下党员。

有这个岩井公馆作掩护，潘汉年得以顺利在延安、淮南、香港和上海多方传递消息，成功地演出了一场场出色的情报战。

袁殊的兴亚建国运动，在日本人眼里很出色。于是，在年初，由日本外务省野村吉三郎邀请陈孚木和袁殊，到日本访问。在宴会上，野村吉三郎毫无戒备地向袁殊透露日军已经确定了南进的战略部署。这一情报至关重要。

在二战全面爆发之后，苏联始终担心日军北上进攻苏联，腹背受敌。袁殊的情报由延安传到苏联，斯大林这才放心大胆地从远东调出几十万兵力到西线。这一部署，深远地影响了整个反法西斯战局。

最令人称道的是，自年到抗战胜利，袁殊完成的情报工作数不胜数，却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意外，愈来愈老辣。但是，袁殊深深地知道，他的成绩越大，将来的诋毁也就会越大。但是，作为一名共产党员，潘汉年第一次给他说的话，一直激励着他，要为党献出一切——生命和荣誉！

这期间，袁殊及时向党中央提供了日伪内部的人事更迭、苏南日军的兵力部署、清乡行动等，还建立了通往根据地的秘密交通路线，救援被俘的我方人士，包括鲁迅夫人许广平，还曾掩护潘汉年、范长江、邹韬奋等人进入根据地。值得一提的还有，及时通风报信，让粟裕部队迅速跳出了日伪合围，避免了重大损失。

袁殊还不得不出任一系列伪职，比如清乡政治工作团团长、江苏省教育厅厅长、清乡专员以及保安司令等等。

袁殊

年9月，日本投降后，袁殊悄悄回到解放区。十四年的卧底生涯，袁殊从一个20岁的小伙子，变成了34岁的中年汉子。他终于恢复了红色身份，不用再伪装、演戏、隐藏、戒备，生活一下子豁然开朗。

直到第二年，年初，国民党才确切得知袁殊的身份。戴笠气不过，对袁殊下了通缉令，并派了一个连去苏州抄袁殊的家。袁殊的妻子抱着刚刚出生几个月的儿子，从后门脱身。

到解放区的最初几个月，袁殊开始撰写白区工作经验、敌后14年自传、写汪伪日本特务军统内部材料，成为宝贵的教科书。

随后，袁殊被任命为华中局联络部第一工委主任，负责国统区宁沪一带的策反工作。

年2月，北平解放。李克农亲自调袁殊到中央情报部门工作。在中央军委联络部工作的那段时间，是袁殊一生中最为幸福、最为红火、最开心酣畅的日子。

他继续发挥自己专长，专门从事日本问题的研究，定期为《世界知识》撰写有关日本问题的政论性文章。

袁殊还经常给部里的年轻人作报告，谈论白区工作经验和日本问题，大家被袁殊丰富的阅历和极好的口才深深折服。

这样舒心的日子一直延续到年，已经四十不惑的袁殊，迎来人生中最大的困惑和灾难。

年，袁殊曾经的顶头上司潘汉年，因为“私自会见汪精卫”一事被打成反革命，毛泽东因之震怒而批示六个字——此人不可信用!

毛泽东

潘汉年不可信用，袁殊自然受到牵连，他也以反革命罪被判12年徒刑。

人生忽然翻转过来，十二年徒刑到期后，袁殊又被关押了八年。年5月15日，度过二十年牢狱之灾的袁殊出了秦城监狱，又被送到武昌大军山一个劳改农场。

已经64岁的袁殊，开始了余生求得清白的努力。向农场领导申诉，向县领导申诉，向市领导、省领导申诉。

在申诉过程，他还定了一个学习计划，从每月仅有的22元5角生活费中，挤出一部分订阅了《红旗》《人民日报》《湖北日报》等。除了每日半天劳动、半天集体学习以外，晚上的时间，他都用来阅读书报，写学习心得。

年10月，袁殊利用到北京探亲的机会，向中组部递交了要求重新复查自己问题的信函。他斩钉截铁的说——就是把我烧成灰，我也是心向共产党的！

回到农场后，袁殊继续申诉。他在给儿女的信中说——我对党问心无愧！

袁殊曾经在狱中通读了《资本论》《毛泽东选集》等著作，而在等待平反的两年中，袁殊得了半身不遂。他一边坚持再读马列著作，一边用已经不灵活的手，继续撰写回忆录，披露了大量鲜为人知的史实，总结了敌后情报工作的经验。后来他又写《大流氓杜月笙》、《南窗杂记》等史料性传记，还翻译了海量日文书籍。

有人专门统计过，袁殊一生留下的著作，将近千万字！

年元月，行动不便的袁殊，艰难地赶到北京，等待平反。

年9月，党中央为潘汉年平反昭雪，袁殊也终于得以洗脱罪名，袁殊抱着中央的平反文件，大哭一场。为他十四年的潜伏，为他二十年的牢狱，为他余生的申诉。这泪水，为他自己，也为他的领路者潘汉年。

年11月26日，袁殊在解放军医院病逝，走完了76年跌宕起伏的传奇人生。

追悼会那一天，国家安全部机关干部数百人，在八宝山革命公墓向袁殊遗体告别。

袁殊的一生，令人钦佩不已，令人拍案叫绝，更令人扼腕叹息！